2008年8月13日 星期三

20080321第一場論壇:公民社會中之大學與公益(六)-陳健民老師主講

大學作為社會創新基地實踐公民社會理念

第三個方面是大學作為社會創新的基地實踐公民社會的理念。我覺得大學作為一個社會創新的基地是非常重要的,現在企業談企業談社會責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,很難相信大學不談這個。大學在社會裡頭也好像一個企業一樣,他每天也在買賣很多東西,他對整個社會也一樣有個社會責任。

舉個例子,在美國有179所大學,他們參與一個協定叫Fair Labor Association(公平勞動協會),依照他們的檢查報告去做採購。這個Fair Labor Association關注不同國家、工廠在製造的過程裡有沒有保護勞工的權益,當然還包括其他的社會問責的標準。非常重要的是有關勞工的保護方面的,有沒有違法、違反勞工法、有沒有保護他們的身體等等。這一百多家參與公平勞動協會的大學同意,採購時應向符合勞工保護責任標準的工廠採購,這個例子說明大學應該以身作則,在消費時要顧及社會責任。

現在學校裡用很多紙,有一個NGO推動學校在使用紙張時,先評估用紙是否能夠recycle,如果不能recycle的話,就不要用這個紙,而用製紙過程中比較保護大自然的紙。我覺得這個機構非常好,希望他能成功。

香港大學的校長在兩年前訂了一個規定,不管什麼單位,只要是在吃飯時用學校公款的,就不能夠吃魚翅,若有魚翅,不管再便宜,也不能報帳。這是為了保護鯊魚。我覺得這個作法很好,讓大學要透過公款的管理過程,表達社會責任。所以我覺得大學應該要多思考這個部分,不單單是在大學裡教學。作教育不不單是演講,還是要用行動,大學每天都有行動,包括我們消費模式也是一種行動。

另外,大學可以提供一個空間給社會企業來實現它的理念。社會企業大致分成三類,第一類是帶有公益目的而成立的企業,例如企業在聘用員工的時候,特別關注一些弱勢團體,請一些殘障人士來當員工。第二類的社會企業就是出產的產品特別是提供給弱勢團體的,例如香港有間公司特別是為了殘障人士作一些幫他們走路的工具,他們提供給他們比市場便宜的輔具。另外一個例子是Habitat for Humanity(仁人家園),在大陸他們就翻譯叫「窮人建房子」。因為在市場裡頭他買不到房子,民工、農民等等很難去買房子,都是自己來建。但在城市裡頭比較困難,所以他幫助窮人作這個。這個NGO幫助他們蓋房子。第三種social Enterprise的員工與產品都很一般,他們賺錢之後,把錢捐到慈善事業去。舉一個例子,美國好萊塢名星Paul Newman有一個食品公司叫Newman’s OWN,在超市裡也可以買到它的東西。他賺了錢之後把所有的錢都捐到美國的教育、公益事業裡頭去,過去幾年已經有幾億美金了。這是第三類,賺錢之後把錢捐到公益事業。

我認為大學可以提供空間,給社會企業團體嘗試一下在大學裡運作。在我們中文大學裡,我們所爭論的就是一個小賣部。有一個NGO協助失業婦女組成同心合作社,來投標經營香港中文大學裡的小賣部,最後我們就給他們去做。這個合作社是人人平等的,作決策是集體作決策,開始是沒有資源,都是一些人捐錢或是貸款給他們,作為開始啟動的基金,我們大學不收他們的租金,希望能夠用較低的價錢提供服務與商品給老師與學生,我們只收一些管理費,作為維修、水電等費用。

這個合作社非常精彩,同一個時間也有一個新書店在校內開店。我非常不滿意香港的學術氣氛,大家都不看書,大學只有一個小書店,真會讓人受不了。我覺得一個好的大學要看兩件事情,一個是看書店,另一個是看咖啡店。咖啡店很重要,要有一個空間規劃,讓大家坐下來聊天,談問題。另外書店很重要,到大學不用看什麼演講堂,看看他書店有沒有人在買書,看看咖啡店有沒有人在談話、討論問題就好了。中文大學只有一個小書店,而且賣的都是教科書,所以我們推動一批朋友,多半是醫生、銀行家,在大學裡開另一個書店。我對它非常放心,覺得有品味、資金多。但合作社令我非常擔心,怕這些原本沒工作做的女工會因為經營不好而虧本。可是三年之後,這新書店虧了一兩百萬港幣,只好把書店關了。可是合作社站起來了,不但在三年內就能夠打平,還把以前的貸款還清了。

他們很厲害,不僅自己在做,而且很多學生參與他們。他們都是婦女,要顧家,但這是個便利店,晚上開得很晚,晚上還在學校的學生,因為整個學校都關了,只有這間店開著,所以很喜歡跑來這個店買東西。晚上十點鐘以後,學生來看店,婦女回家去看小孩。學生參與其中,從中理解香港貧窮、婦女問題等,是一個學習的過程,所以學生會都自動邀學生晚上去幫忙。這個同心合作社很厲害,他也變成一個培訓機構,推動這個合作社的概念,讓很多不同地方的人來這裡參加培訓班,學完之後再到其他地方、其他大學去推動合作社運動。

而且合作社也探討許多社會議題,比如說「抗議米奇」,米奇就是Mickey Mouse,指的就是美國Disney文化,主要是針對迪士尼對員工不好的問題,覺得他們生產很多產品,卻沒有保護勞工。另外還有「平反六四」,是關於六四運動。這些女工以前不敢出來講話,現在敢講。他們每天賺的錢不單是自己能分紅,還能把每年賺的錢,撥一些捐給其它的慈善團體。每年不太多,可是有這個精神。現在他們女工合作社的章程裡,就提到將營利的部份捐給其它公益團體。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個店,但是很了不起,現在因為大學的態度問題,很擔心這個店能不能再做下去。

大學也可以提供一個空間讓學生能參與學校的行政,提出學校的問題。舉一個我覺得挺重要的例子,雖然參與過程中有一點對抗性。我們中文大學在過去二、三十年發展的挺快的,但是發展過程沒法避免一些衝突,像是發展與保育的衝突。很多時候是學校要把老房子拆除,或是砍樹。有一條從捷運站到教學樓的路,很美、很多樹,可是路很窄,學校覺得有危險,所以要把路擴大,就必須把旁邊的樹砍掉。但是這些樹幾十年在這裡,對這個學校的學生來說,是個集體記憶,對這些幾十年的大樹很有感情。學校說砍就砍,不單學生,還有校友都反對。我們這些校友是六、七十年代畢業的,但很積極關心學校,他們組成了一個校友關注團,對學校的任何事情都要表達意見。所以這次學生就跟校友聯合一起反對,後來學校就提出幾個不同的解決方案,比方改成單行道,或是把整條路改成人行道,或是切往另一個方向等等。

我覺得這表示大家可以開始對話,用理性去想有沒有其它替代方案,這是之前完全沒有的。最近最重要的是學校提出規劃學校整體發展。作法是找四家建築公司,提出四個方案,有不同的模型,放在一個大演講廳裡,用大概三個月的時間給我們去看,也辦了幾場演講,讓不同的公司說明它的理念,會怎麼保護學校的樹,怎樣用風能以減少使用資源等等。還有一些問卷給我們填,讓我們表達什麼因素是比較重要的。

這個作法應是受到先前的抗議運動影響,所以現在作發展的時候都要小心,要通過對話的過程進行。當然還是有很多學生不滿意,還是覺得這類的資訊作的不夠,但已經有進步了。記得有個北大的教授來到我們中文大學作訪問,寫了一篇很長的文章,稱讚香港中文大學的師生為了保護老樹作了這麼多事情,並說如果北大的師生能夠用同樣的態度來保護北大的老房子就好了。北大為了發展拆了很多老房子,他們在北大看不見有這樣的精神,現在有了,我真的覺得這挺重要。

我們過去一年在香港發生一件影響很大的事情,就是當政府要拆天星碼頭、皇后碼頭時,產生非常激烈的對抗。那個事情我們每個人都非常痛心,覺得這兩個碼頭都是我們小的時候經常去看海的地方,政府卻說拆就拆。龍應台寫了一篇文章說香港只有「中環價值」,說香港中環的高樓大廈非常漂亮現代化,可是發展過程只重效率現代化,沒有考慮其它的情況與保育的問題。拆的前幾天,很多人跑去懷念,看一眼,感受一下。連周潤發也去拍照,去懷念我們小時候常去的地方。結果中文大學保護校園資源環境的同一批學生跟校友,一群人就坐在那裡不願意走,什麼車都別想進去。雖然最後還是拆掉了,但這個過程引發政府重新思考這個問題。那群學生後來到外面就積極地參與社會保育運動。

學校作為社會創新的基地、給社會企業空間、重視社會責任等,關鍵是大學領導的遠見:社會關懷、以及寬容的精神。這很不容易,因為會碰到學生鬧事、人員管理,以及專業判斷的問題。還有計畫到最後要不要取消、重新執行、對話需要寬容等等,真的不容易,都是考驗。

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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